我是千根火脉 我是一堆陶工
wb:羽绒枕屠宰千只小鸟梦

半米



 “我早就知道……警察们不会管这种事。”她说,“我去报案的时候他们以为我疯了,我冲他们喊了好几遍‘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!’可他们说‘女士,请出去吧,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了。’”

“可我没法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无动于衷,那可是人命!先生,这就是我来找您的理由。”

她激动过头,说了一会儿就不自觉感到口干,于是拿起茶几上的杯子抿了口茶。对面的侦探先生看着她,为难地皱着眉:“可是,预知梦这种事情,确实是很难令人信服的,你真的确定……”

她又激动起来:“我当然确定!先生,收了定金就是要办事的,而不是在这里质疑‘真不真实’的问题。”
 侦探嘟囔了一会儿,大致是些“先前我又不知道是怎样的……”和“要不是您一直缠上门来”之类的话,然后终于下决心要好好办事了。“夫人,不管怎样,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,梦这种东西总是虚的。但既然您坚持……请在这张纸上写下梦到的东西,地点也好,梦里事故发生的时间也好,总之,线索总是越多越好。”
 .

地点是车站。时间……她不确定。有时觉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,有时候又觉得这事故是将来要在现实中发生的。她不年轻了,但也算不上年老:她三十多岁,将近四十。可在梦里她总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活了近百年一般……梦里的场景也不清晰,围绕着她的总是一片混沌。或许是因为梦境本身就是虚幻:在这点上她还是有一些同意那侦探的看法,但是要说梦里那起可怕的事故并非真实,这是怎么都不可能的。

她在一片混沌中被困了数百年,突然有一天镜子就落到她身旁来。

梦里怎么会有镜子呢?盖因梦境是虚幻的东西,她想,落一块镜子下来,这种现实中稀奇的事情在梦里怎样都不稀奇了。
 她被混沌困了太久,不自觉就向镜子望过去了,镜子是半透明的,她凑近去看,就从那端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子。女孩子还小,软绵绵的,说话也奶声奶气。

渐渐她明白镜子就像是用来放映电影的幕布,而电影内容就是这个女孩子的一生,因为镜子那头的女孩子每天都在长大……每天她躺在床上,做起这个梦来,就看到梦中的女孩比昨天年长了一岁。今天她该十二岁了,剪了齐耳的短发,坐在公交车上靠窗的座位看着书。“在晃动的车厢里看书对眼睛不好。”学校的老师当然这样教过,但女孩子喜欢看书,一看起书来就入迷,也管不了其他的规矩了。

这孩子!她想,不听老师的话总归是不对的事情,但又想到女孩子是为了看书而打破规矩,她就再没什么立场去指责她,不管怎样,读书总是好事情。

电影在混沌中放映着,她喜欢这电影,尽管知道它只是一个梦也喜欢。因为她在现实中没有孩子,那无处安放的母性满溢出来,只好通通寄托在这个虚幻的女孩子身上。她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呢?她为什么要梦见混沌的空间?为什么要梦见落下来的镜子?这些先前还使她困惑的问题,都一下子有了答案,明晰起来了:为了遇上这个女孩子,为了叫她爱她。

女孩子应该已经有十四岁,依旧每天一放学就跳上公交车。公交车开向哪儿呢,她也想过这个问题,但很快有了答案:肯定是开往家的方向嘛,虽然她在现实中没有孩子,可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生活只能是两点一线——学校,和家。梦里的孩子当然也要遵循这样的生活规律。

公交车开往家的方向,混沌不再是混沌了,它们消散而去,一个车站的轮廓显露出来——她不再被混沌包裹着了,她现在站在离家只有一条街的车站,安详地笑着,像个等待孩子归来的真正的母亲。公交车约莫会在四点三刻的时候到,她的女孩子会跳下车,笑着扑向她,然后她们会一起走回家……本该是这样的。 

公交车真的在四点三刻准时到站,她的女孩子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,胳膊里夹着刚刚看的书,因为心急在车门前边摔了一跤,又为了护住书磕到了胳膊和膝盖,她一直单肩背着的书包摔落在一旁。

这孩子!她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地想,真是为了书不要命了!她要去把女孩子扶起来,然后把她从公交车道上拉到安全的人行道上。

她的确往前去了,她伸出手了,她的手离女孩子的胳膊只差半米了。公交车门已经在女孩子的身后关闭,司机急着驶向下一个目的地,匆匆发动了这个大家伙,它速度极快,甚至快过她的手再往前伸半米的时间——它碾过从女孩子肩上摔落的书包。然后碾过一切。

.

“夫人……夫人?”侦探先生看着她,“您还好么?”
 她回过神来,缓了一缓,疑惑的问:“……怎么了?”
 侦探同样疑惑地盯着她,“您刚刚出神了很久。”顿了顿又说,“这就是全部了吗?”

她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指那张写有线索的纸,她拿起它来看了看:纸上全是她胡乱的笔迹。地点是车站,时间……不确定。事故的具体场景是公交车轧过了摔倒的女孩。细节倒是有很多,细微如女孩子当时怀里抱着的书的书名都有记录……

梦境过于真实了。真实到她确信这是个预知梦:在未来的某一天,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,有一个那样的女孩子会遭受事故。

“让我再想想。或许还有别的。”她说。侦探点头表示同意这一做法,他把铅笔递给她。
 她思索了一会儿,然后划去了“时间”后面的“不确定”三字,改成了“未来某一天的下午四点三刻”
 .
 “下午四点三刻?”
 “是的,是这个时间,一般十几岁的孩子们放学的时间是四点半,乘公交车乘两站路,如果快的话,四点三刻就可以到站。”

侦探了然地点点头:“可以算是详细的时间了。”他把纸张拿回来,正要接过她递还的铅笔时,突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夫人想必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吧?”

“不,没有。”她摆手,“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

侦探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能从孩子放学的时间推算出到站的时间,听起来像是一个有过等孩子回家的经验的母亲啊。”她听到这里几乎要脱口而出了:在梦中确实有过。可他紧接着为自己的冒昧而道歉,又拿起那张纸:“那么,这就是我们目前全部的线索。”
 .

她又做梦了。梦里又是一片混沌,她在混沌里活了几百年。有一天突然一块镜子落在她身旁,她被混沌囚禁了太久,就不自觉朝镜子里看去。玻璃那端起初是模糊地,后来渐渐清晰起来,显出一个车站的样子来,车站有遮雨的顶棚,有临时座位,车站前面是公交车进站的车道。女孩子站在上面,样子软绵绵的,说话也是轻轻地,温和地。她的声音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吞去了一半:妈妈,救我。

雨越下越大。

她几乎是挣扎着醒过来的。怎么办,她的女孩子在向她求救了,可她却毫无办法……不,并不是毫无办法的。她从床上爬起来,打电话给侦探先生。电话那边的声音起初是带着困意的,听完她的讲述以后却忽地清醒过来:“你说什么?”

她以为对方没有听清,只好从头又讲一遍,侦探先生却截住她的话头:“你刚刚说的那个名字,请务必再说一遍!”
 名字?什么名字?
 那个女孩子的名字!那个……你梦到的女孩子。侦探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,听起来有些遥远。

好的……我再说一遍。她张开嘴,却发现有东西仿佛被抽离掉了。

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 .

她是被侦探请到对方的事务所的。侦探盯着她好一会儿,然后将桌上的茶推给她。

“很抱歉,那天晚上打扰您休息了,关于名字……”她绞着手,“尽管我不认为那是重要的,但我还是去想了,我真的记不起来。”

没关系,侦探说,尽管听得不是太清楚,但我大概记住了一点,根据那个名字,我查到了这个。

他从座椅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报纸,把它递给她:“我去试着查了查旧报纸......一直查到了两年前。夫人,我很抱歉。”

为什么要说抱歉?她疑惑着,接过报纸。报纸已经很旧了,但报上的新闻大标题仍然很显眼,似乎是一场事故的报道,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间有一张事故现场的配图:某个车站。有遮雨的顶棚,有临时座位,车站和公交车进站的车道之间有半米的人行道作为过渡。女孩子的照片在眼睛处被打上马赛克,和事故现场的照片并列着印在一起。侦探说:“夫人,您曾有过一个女儿,恐怕只是您忘记了......” “但是过去的已经过去……”“夫人,我很抱歉……”

.
 混沌击倒了她。她醒来时,发现女孩子也站在混沌之中,正低垂着脑袋。她要伸手去触碰她,她的手和女孩子的胳膊只差半米。女孩子突然抬起头来,冲她微笑:妈妈,别哭了。

这孩子!说什么呢!她想。她发现混沌在消散,然后一个车站的样子显出来:有顶棚,有临时的座位,半米宽的过渡人行道前是公交车进站的车道。

评论
热度 ( 9 )

©  | Powered by LOFTER